农民父亲的轿车梦
陵 江 舟
我的农民父亲今年已是近70岁的人了，居然也有了属于他自己的轿车梦。这是我从来没有想到的。
父亲当了一辈子农民，除了面朝黄土背负青天没日没夜地劳作外，没听说他到底做过什么梦。三月春旱，水贵如油，眼看田里的秧苗无法移栽，父亲就会手搭凉棚，一边转悠，一边虔诚地说，天老爷要是下一场透雨就好了；八月谷黄，久雨不止，田里的稻谷快要发芽了，父亲就会一边吸着大旱烟，一边抚摸着谷穗，无可奈何地说，哎，再不出几个大太阳明年就要闹春荒了。风调雨顺，五谷丰登，这大概就是父亲心中最坚实的梦了。
成长的历程中，每一个上过几天学的人，都记得老师布置作文最常见的题目就是《我的理想》。那时候，大家你瞧瞧我，我望望你，瞬间便齐刷刷地长出一个个关于科学家、作家、教师和工人的崇高理想，没有人奇怪没有人把当农民作为自己的理想来追求。因此，草鞋与皮鞋的争论就永无止境。当然像父亲这样的过来人，有饭吃，有衣穿，他们是不谈什么理想的。一天下午，血红的落日照在荒凉的山岗上有些怪怪的，父亲正在犁地，一边用毛巾抹汗水，一边问我，你打算以后做啥子呢？那时，我刚从血淋淋的高考场上败下阵来，心情灰暗得要命。要不还是先学会耕地吧，说着就把犁头、缰绳和鞭子一齐交给了我。我默默地从父亲手中接过来，对着牛的屁股就是一鞭，牛猛地往前一蹿，只听“卡嚓”一声，崭新的犁头断了。霎时，无助的泪水不由自主地往外涌。我以为父亲一定会狠狠地责备我，但父亲却显得出奇的平静，只是说，你犁得太深了。从那以后，父亲再也没有教我干农活了。也许父亲正是从那“卡嚓”声中坚信了我与耕田犁地无缘的念头。记忆中，这是我第一次从父亲那里听到有关理想的话题。
十年前，我刚从山里学校调到宣传部工作的时候，热情特别高，特别投入，因为从事新闻采写，为便于搜集线索，就买了一个传呼机，花了800多元。父亲听说后，心疼得不行。父亲对我的勤俭节约一向是很骄傲的，我读高中时每周为节约三毛钱宁愿背30多斤重的粮食步行30多里路也不愿坐船。于是，父亲背地里对母亲说，这娃儿一进城就变了，再不像以前那样节约了。春节回家时，父亲仍对此耿耿于怀，他说，你买那样一个玩意儿，吃也吃不得，穿也穿不得，顶多二两重，就花了800元，真是造孽！我试着向他解释说，这样可以节省时间提高效率很方便。不想，他却一下激动起来，难道多走几步路就把你身子骨累着了？没学会爬，就想学走？告诉你，这叫忘本！就是过去说的，一年土，二年洋，三年不认爹和娘。你到底穷摆什么谱，啊？你是不是钱多得用不完了，你知道一个农民一年能挣多少钱吗？父亲在生产队当过会计，对数字比较敏感。我知道我无法与父亲沟通，也就只好听着。也许是后来村子里跑贩运的阿毛也买了传呼机的缘故吧，等到第四年，我花了数千元买回一部手机，父亲反而不责备我了。尤其是正月初一早上，父亲爬上山头给在台湾的弟弟通了电话，那个高兴劲就甭提了。
但是，当母亲告诉我父亲正在做着轿车梦时，我还是着实吓了一跳，我没有想到父亲的梦想比我的翅膀飞得更高。出于一时兴趣，去年上半年，我进了驾校。弟弟从西藏回来打电话的那天，我正在进行路考，父亲知道后就说，你又不去当司机，还要担风险，学开车有什么用？为了打消父亲的顾虑，我向他解释说，司机以后将不再是一种职业了，以后要自己买车自己开车，就像每个人必须学会写字说话一样，你不是喜欢看电视新闻吗？中国入世后，轿车就可以进入普通人家了，说不定过不了多久，我就会买一辆轿车回来了。当时说这话只是为了给父亲一个安慰，没想到父亲却一直记在心里。上次回家，母亲说，你爸现在可高兴了，他听说你要买车，天天看电视特别关注车的价格，盘算着你开车把他送到你二爸那里去，就不会晕车了。在父亲心里，买轿车和买传呼、手机没有什么两样。
听着母亲的诉说，我觉得父亲越活越年轻了。尽管我现在的收入还很低，买车还是一个很遥远的梦，但我真的很想帮助我的农民父亲在他的有生之年实现他的轿车梦。我相信这一天不会太远。(全文约1600字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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